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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膏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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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膏肓

秋末,身處紫雲城中的謝綺,收到來自天子城的一封書信。

魏時同親筆,一手行書氣勢遒勁,只是相識太久,即便是說公事,語氣也不見莊重的口吻,如同在茶桌間閑談。

信中說,天子城中的事務經由他手,已經處理得差不多,現在想讓她乘船前來天子城。

紫雲城中樹蔭碧綠,而空氣中已經蔓延著絲縷寒意, 謝綺握著信紙 ,秋風襲入窗扉,拂亂紙張,嘩啦啦地響,謝綺回過神,急忙單手抓過鎮紙,想壓住文書冊頁,忽覺肺腑一陣鈍痛,弓著腰背,捂住嘴咳嗽起來。

可惜她只剩下一只手,那些沒有來得及壓住文書,被風掀起,散落滿地。

室外的人聽聞響動,推門進來,見謝綺這幅模樣,心間一緊,不顧滿地紙卷,先扶著人坐回案前,輕拍她的脊背,幫謝綺順氣。

咳聲漸漸止息 ,謝綺這才艱難擡眼,一張蓄著胡須,身量清瘦的男人站在身邊,正緊張觀望,心知是主簿劉須彌到了。

當時她傷勢未愈,需要一個助手幫她搭理事務,問紫雲城眾官員,眾人推薦了內使劉須彌,此人博聞強記,悉知政務,於是被謝綺調來,輔佐政務。

謝綺放下手,卻瞥見掌間一片猩紅,懵然張望,劉須彌也看見她掌間咳出的血。

“夫人,你不能再監理事務了!”劉須彌的聲都透著緊張,“可知會過魏大人?”

謝綺想擦拭掌間血跡,但礙於只有一只手 ,不方便再懷中掏找絹帕,幹脆在桌上找了一張宣紙 ,將血蹭在上面。

“不必,賀州軍大勝 ,我該做的事情,已經做完了,保住賀州官員不死 ,局勢平穩,節度使入天子城。”

擡眼間,謝綺目光平和,溫聲說道:“過幾日,我要去天子城了。”

聽她說完,劉須彌心知,謝綺關於自己的事情,與魏時同只字未提,比如征戰時期操勞過度,導致沈屙久治不愈,斷掉的手臂創口每逢陰雨天,疼得冷汗打濕鬢發,寫信時甚至♂紙間。

劉須彌知道她的性情,決定的事情,很難勸說,於是無聲輕嘆,替她撿起地上的文書理好,回身掩上窗扉,見她唇間帶血,於是順手倒了一杯茶 。

“夫人何時動身?山高路遠,可有準備好行裝。”劉須彌將茶杯遞給她。

謝綺接過茶杯:“無需準備,輕裝上路,就算準備,也是你要準備。”

她最擔心的,是自己一走,賀州事務出問題。

不過劉須彌在自己身邊的這段日子,觀察下來,是一個可以交托之人,大小事務都能處理妥當,不出紕漏。

劉須彌擡手,向謝綺一拜 ,“屬下定不辱命,請夫人放心。”

八月末 ,謝綺走水路前往天子城,路上見聞細數記在心中,戰後良田荒蕪,民眾流離失所,民心離散,荒野百裏不見人煙,鴉雀啄食人骨,古樹枝椏間懸吊自縊的屍體,襤褸衣衫在風中飄蕩。

來到天子城那天,城中下了一場細雪,落在地上的留不住,化成一片泥濘,地面濕滑,謝綺幹脆下馬步行。

天子城中往日繁華光景不在,賀州軍剛進城,城中居民人人自危,見到她這樣的身帶是從的奇怪行人,不禁多留意擠眼,見到謝綺看過來,又怯怯地收回目光,沿著墻溜走。

兩岸街巷中伸出一雙雙贓物的手,都是乞討之人,謝綺只是將隨身攜帶的食物分給乞討者,卻依然引起一番爭鬥。

進入天子城時 ,謝綺手臂舊傷隱隱發作,痛入骨髓,可天子城下,魏時同已經帶著的軍隊在城門拱橋處迎接。

時隔一年,二人再次相見,魏時同嗅到她身上沾染的藥味,難免關心,“你生病了?”

謝綺輕描淡寫:“受了些風寒。”

賀州軍上下都知道,眼前這獨臂的女子非同尋常,這一年的戰事不止靠拼殺的將士,還有這位運籌帷幄的“賀州後方”。

戰事剛平,不好鋪張浪費,接縫的酒席間,也不過幾杯薄酒,兩三份菜肴,魏時同尚可接受,眾將並無怨言。

謝綺也許久未見江蛟父女,席間不免多聊了兩句,談話間,江銀廓打量著謝綺面色,許是行醫的本能,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摸住對方的手腕。

半晌,她松開手,定定望向謝綺。

見女兒神情不對,江蛟也望了望謝綺 ,又轉頭問江銀廓:“怎麽了?”

江銀廓只說無事,而那目光仿佛看透了什麽,倏然間黯淡下來。

席間,謝綺並沒有喝太多,直至臨近子夜,眾將離開皇宮回營,魏時同被下屬扶著,前往內宮的空室中休息。

謝綺坐在床邊觀望,魏時同有些微醺,但神智還算清醒,他由衷的擁抱住眼前人,下巴蹭過她的鬢發。

魏時同含混沈頓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。

他說:“謝綺,我不想再讓你回賀州主事了。”

謝綺心中一頓,卻也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,於是順著話,開玩笑似的回問:“不然我再假死一回?”

忽然間,魏時同擁得更緊 ,令謝綺有些喘不過氣。

只聽魏時同說:“我想讓你做皇後。”

這回答令謝綺心頭沈重,她抽開身,扶著魏時同的肩膀,望著他。

酒氣上頭,魏時同擡頭間,話中帶著幾分孩子氣,“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,我若稱帝,你便是皇後,無需擔憂聲名 ,如今皇帝被我軟禁宮中,論功名無人比我功高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屆時只需讓皇帝寫下禪讓的詔書…… ”

謝綺輕輕捂住他的嘴,咫尺間,她望見魏時同眼中的波紋。

“你打了這麽久的仗,為的是做皇帝,還是定天下?”

她將這一路的見聞,如實告訴了魏時同,無家可歸的流民,沿河橫陳的白骨,一路上飽受戰火摧殘的城鎮,如同死地一般。

百廢待興,修養民生迫在眉睫,謝綺擔心魏時同被權欲裹挾,看不清內心。

又見魏時同眸光暗淡,身上的熱忱被自己的言辭撲滅,索性咬咬牙,將自己的事情,也與他說一說。

謝綺有些後悔當時沒有聽劉須彌的話,若早些告知魏時同 ,不至於讓他生出了期待。

她想了想,盡量讓事情說得清楚,且沒有那麽可憐。

“魏時同,就算你要稱帝,我也無法做皇後,我興許……活不了太久。”

話音一出 ,魏時同的呼吸猛然窒住,片刻之後,他細細打量她的神奇,從上到下,開玩笑的語氣,又暗藏忐忑,“不做皇後便不做,何必非要說這樣的自毀的話……”

說到一半 ,魏時同的聲音凝住,只因謝綺的面色,並不是在說謊。

謝綺說:“魏時同,我剛來時 ,你不是嗅到我身上的藥味了嗎?是真是假,明日你去尋江銀廓為我診脈 ,一探便知。”

不安感猛烈搖撼魏時同神智 ,酒意清醒了大半,他已經等不到明日,當即派人出宮去追江銀廓。

彼時江家父女正在前往軍營所在地,由於和聶元景順路,於是三人同行,路上被快馬而來的士兵追上。

江銀廓聽士兵說完,便知曉了原因,一勒韁繩準備掉頭,江蛟本想同行,聶元景卻搶先一步,說與江銀廓同去。

聶元景在門外等待,約一炷香的功夫,江銀廓從室內出來,神色戚然,聶元景見狀,一時間不好多問。

出宮時,二人一路沈默,無邊夜色裏只剩嗚咽的風聲,宮墻之下,二人解開馬韁,忽見江銀廓狠狠一擲韁繩。

馬匹受驚,倒退幾步,聶元景不禁望向江銀廓,只見她伸手捂住臉龐,愴然淚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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